爱执 （二十三）不可思怡*隐秘而伟大
沈青禾离开后不久，邵白尘便出现在了镇口。一直等候在侧的蔡队长十分热情的上前招呼，问邵白尘是否要拉货。
“不，不拉货。麻烦送我去县城的车站。”
蔡队长装出一副生意人的模样，和邵白尘一番讨价还价，直到邵白尘决定多出钱包车，才同意拉他。等邵白尘上了后车厢，正准备出发时，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呼喊。
“等一下！麻烦搭个车，我也要下山！”
阳台上的陆可原本正关注着蔡队长与邵白尘之间的交谈，听到远处传来女生的呼喊，便也随着望过去。这一下可不得了，这个想要搭车的女生，竟是丁放。陆可心里瞬间打起鼓来，她怎么会出现在镇口？她怎么也要搭车下山去？
蔡队长在莫干山一直未公开露面，所以并不认识丁放。只是他这趟车根本不是拉客，而是要“宰客”的，于是建议她等别的车。丁放还欲继续与蔡队长商量，陆可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。
“丁作家！这么早要出门吗？”
她走上前，笑盈盈的和丁放打招呼。丁放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碰见陆可，也很意外。
“陆主编，实在抱歉，昨天的事情令我惴惴不安，我决定退出这次的文化交流会。本来答应你的访谈，我也不能继续参加了。”
“没关系，只要丁作家认可我们《新生活》，访谈什么时候都能继续的。只是……”陆可轻轻拽了下丁放的衣袖，“您要离开，也不急这一时。这辆是货车，山路颠簸，很难受的。稍晚一会儿，等我和同事交过班，可以开车送您下山。”
“是啊是啊，这位小姐说得是，我看您还是坐别的车吧。”
陆可嘴上劝着，手上拽着，示意丁放不要上车的眼神已做得不能再明显。蔡队长虽然不知道陆可的用意，但为免节外生枝，便也跟着搭腔。只是丁放似乎去意已决。
“不行，这个莫干山我真的一天也待不下去了，我要离开这里，马上就走。”
陆可还要再劝，早已等在后车厢里的邵白尘探出头来搭话了，原来后车厢关上门后空气流通不是太好，车一直不开，邵白尘已经有些透不过气。
“邵先生？”丁放发现车上坐的是熟人，更加高兴。她抛下陆可，拎着行李跑过去，“正好我跟您同路，我也回上海。”
邵白尘昨晚见过陆可，听出她言语中的关切，便出言安慰，“陆主编，您放心吧！我和丁作家同路回去，彼此也能有个照应，让她上车吧。”
话说到这儿，若要再推辞，恐怕蔡队长会起疑心。陆可只好上前，对丁放一番叮嘱后同他们道别。一直留在面摊上的两人看着蔡队长的车出了镇口向山下开去，但除了临行前的这一点动静，并没有出现预料中去追邵白尘的人。
天色越来越亮了，太阳已悄悄爬到云间，早间的温度渐渐舒适，陆可内心却焦躁不安。青禾独自营救邵白尘，原本就担着风险，现在，车上又多了一个丁放，这无疑是雪上加霜。她答应了青禾会安心留在这里等消息，可是发生这样的变动后，又怎么能等得下去！
终于起床的杨春晓下楼来吃早饭，一眼便瞧见站在门口发呆的人。
“主编，怎么不进来？”
陆可回神，见到杨春晓，眼睛忽然亮了一下。所有人的进山许可证都是两天有效期，她不能也不愿贸然下山离开，但春晓却是个合适人选。可是，沈青禾曾经叮嘱过不要将营救邵白尘的行动透露给不相干的人，就算她同意，又怎么能说服春晓呢？想到这里，原以为燃起的希望便又灭掉了。春晓瞧出陆可不对劲，拉着她往回走。摸到她的手很冷，还贴心打包了两碗馄饨回到房间。只是不管问什么，陆可都只是皱着眉，并不怎么搭话，也没有吃东西。
“陆可，难不成昨晚没让你开车，你要生气到现在吗？我还没气你害我晚上早上都睡不好觉呢！”
陆可歉然，“对不起春晓，我没有跟你生气，我只是……我只是遇到了难题。”
“到底怎么啦？”杨春晓先是大声的问，过了一会儿，似乎想起了什么，又忽然压低声音，“你昨天回来那么晚，其实不是和丁作家在一起对吗？”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，“是邵先生还有危险？”
从杨春晓的口吻中，陆可捕捉到了她对邵白尘的一丝关心，进门前熄灭的那个希望似乎又出现了复燃的迹象。
“春晓，如果我说‘是’，邵先生的确还有危险，你会怎么做？”
听到这句话，春晓原本靠向陆可的身子稍微往回收了收，她有些不自在的开口，“我能怎么做啊……我，我就是一个拍照片的。”
“但昨天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也亲眼看见了，你不会愿意看到邵先生这样无辜的人被警察害死，对不对？”
“我……”
杨春晓不愿接受陆可一句句有些拷问灵魂的追问，坐到另一边不再说话。窗外传来鸟鸣，春晓知道，那是从山上传来的。脑子似乎有些乱，她和陆可，是来莫干山采访丁放的，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她们开始关心起邵白尘、关心起“警察害人”这种敏感话题了？视线重新落回远处静坐的陆可身上，自打到了莫干山，她做的事情是一件比一件大胆，好像完全变了个人。春晓很自然的想起了刚到客栈的那一晚，出现在楼梯口的那个陆可的“邻居”。这个邻居，是陆可不顾即将进行的采访也要去见的，能在夜晚悄无声息的进入会场把她们接回客栈……如同发现了盲点，春晓问起沈青禾的去向。
听人提起沈青禾，陆可眼里的光又暗了暗，“她不在这里。”
陆可没有明说，脸上的担忧却掩饰不住。春晓忽然倒吸一口凉气，“她不会是……去……去……”
陆可没有说话，沉默却解答了春晓所有的困惑。震惊、意外、恐惧、担忧……杨春晓呆呆的望着陆可，无法想象那个一身中性打扮被自己误认为是男人的女人，现在可能正在救人——一直以来，杨春晓都相信，乱世之中，独善其身才是生存之上策。逃避陆可那句直击灵魂的问话，却并不代表她心中没有回答。她当然不愿看到无辜之人遭遇不测，只是，她的微不足道的“不愿意”，又能改变什么？可从昨夜到今晨，从昨晚陆可决然独自离开，到今天发现沈青禾去救人，无不让春晓感到震撼。冒着把自己搭进去的风险去提醒、去营救一个萍水相逢、言论激进的进步分子，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，眼下，却有人真的去做了。
杨春晓的惊讶与继而的沉默，让陆可有些泄气。沈青禾叮嘱她不要把之前的行动告知不相关的人，此时她好像有些理解了这条纪律的意义，也有些理解她此前对自己参与行动的一些拒绝。他们决心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常人能做的，常人的反应，大概都如春晓一般。
陆可有些颓然的重新走到窗前，镇口的车流开始密集起来。信誓旦旦的承诺“一定能有帮她的办法”，眼下却根本无计可施。正烦躁时，杨春晓的声音却忽然从身后传来。
“说吧，怎么做才能帮上你？”
陆可闻言有些惊讶，杨春晓急忙摆手，“你别这么看着我，我承受不住……我就是说，要是力所能及的话，可能，大概，也许……”
陆可不愿放弃这终于燃起的希望，急忙解释，“力所能及！是很容易的事情！”
于是陆可把沈青禾留给自己的任务，成功托付给了杨春晓。晚上八点，如果沈青禾没有回来客栈，春晓便搭车前往县城，给米店老板打电话。
“就打这个电话，照着纸条上的说辞就行？就这样？”
“对，就这样！是不是很简单？”
春晓把纸条收好，想了想又问，“为什么一定要搭车去县城，你还要用车吗？”
见陆可点头，春晓又急了，“我的天哪，你邻居去哪里你就去哪里？说实话，我没觉得你比我强多少啊，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……勇敢？”
她勇敢吗？陆可心里没有答案，只是当她握住杨春晓的手，熟练而冷静的叮嘱她无需过问后面事情的时候，一切仿佛水到渠成。
陆可的眼神很坚定，她的话是安慰，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。这样的陆可固然让春晓感到陌生，却也让她感到希望。陆可和沈青禾，她们都心系邵先生，超过关心自身的安危。或许她们能够替自己完成那些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事情，心底的那声“不愿意”，终于有人用行动替她说了出来。
春晓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。
“你为什么不听她的安排？我感觉在这种事儿上，她比你有经验。”
“是啊，其实你的感觉没有错，在这种事儿上，她的确比我有经验。在这种事儿上，我比你也强不了多少。”陆可顿了顿，继续解释，“但再丰富的经验、再周到的安排，也赶不上事态瞬息万变。春晓，我想我并不勇敢，只是不愿意让她一个人冒险。”
“她知道吗？”
陆可笑了，“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，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。”
杨春晓了然，又继续问，“这也好几天了，我还不知道你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邻居叫什么呢。”
陆可没再迟疑，“她叫沈青禾。”
“我记住了。陆可，你和沈青禾，你们都要注意安全。下次见面，一定介绍我认识她。”
陆可笑着回答，“一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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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干山上一日，人间一季度，春天快乐，我开始想念她们，虽然持续卡文，但许诺会陪她们一直走到终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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